城外市集东门,伯言孤身一人在那里等着,眼看着约定的时辰已经过去了三刻钟还不见安宁的身影,他也不着急,坐在茶摊处慢慢地品着茶。
终于安宁出现在了不远处,她将脸涂作咖色,做一身普通外族女子打扮,又用纱巾蒙了脸,骑着一匹黄鬃马,没有带任何侍女和护卫孤身一人。
伯言在桌上放了几个铜钱,起身迎了过去。安宁勒住缰绳,笑盈盈地看着他:“我来晚了。”
“无妨。”他看了看她周围:“你的侍女和侍从呢?”
她调皮地看着他:“不方便带着他们,所以特地把他们甩了,只身前来见你。”
他打量她的时候,她也打量着他,巧了。她扮作外族的平民女子,他也刻意换上了外部男子的打扮,看上去完全是个外族人,不露丝毫破绽。
他失笑:“你倒胆大,一点也不害怕。”
她弯腰抚摸着大黄马的颈侧安抚它:“怕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她:“你我不过才见过两次面,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存心害你?”
她直起身子:“你要有心害我何必这么麻烦,前日在市集上顺水推舟不就行了?”
茶摊的小二牵来了他的马交给他,伯言翻身上马,和她并骑:“既然你这么信任我,那我不能辜负了你的信任,今日要好好保护你才是。”
他学她也拿布巾蒙了脸。骑行时为了防风沙尘土人们时常会做此装扮,因而他二人这般并不引人注目。两人离了集市一路西行,向着草海深处的围猎场而去。
秋高气爽,初秋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天空一片深蓝极为高远,偶有几丝云朵浮在天边。风吹在身上十分柔和,地上丰厚的草地没过膝盖,草丛里散落着大片大片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随风轻轻摇曳。
两人速度不快,由着马儿缓步前行着。安宁舒适地放开缰绳高举起双手迎着风眯起眼睛:“真舒服!”
伯言笑了笑,扭头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海。深深浅浅的绿色在眼前铺陈,微风下草海涌动似乎没有边际。靠北极远极远的地方,地平线上有连绵起伏的雪线,那是北蒙山脉。
再往前走了一段,远处天上飘着长长的彩旗,纸鸢一般一直放到高远的天空,呼啦啦地飘扬着。这是分界线,意味着过了彩旗的位置再往西去,就进入了秋狩的围猎区。
这时候草海深处不安全,为了围猎方便,各部的人提前几日就将猎物赶了出来。所以一路过去,遇到兔子、狼群、鹿群、野马群甚至熊豹都有可能。彩旗同时也做警戒作用,示意非请勿入。
两人进入猎场后不久,就发现了野白兔的身影。安宁弯弓搭箭,箭如流星,很快就射中了一只。她纵马赶上,翻身下马从草丛里拾起了兔子举起来给伯言看:“我射中了!”
她正在高兴,远处跑来几匹快马,到了近前停下。当先那人看见安宁手里提着的野白兔,冲她喝道:“放下!这是我们的猎物!”
安宁高高举起白兔,让他们看清兔子脑袋上箭矢的尾羽:“看清楚,灰羽,这是我的箭!”
“笑话。”来人冷哼一声,“你是哪儿来的贱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成?!今日这猎场上所有的猎物,都归少布所有!再不放,马鞭伺候!”
安宁看了看来人,对方有七八人,他们只有两人,没有带护卫。安宁拔出了自己的箭,将白兔扔到对方面前,一言不发转身上马。
对方拿了兔子很快离开,带着猎狗又奔向了下一处。
伯言看了看安宁的神情:“你若是不愿意,我去给他们留个教训。”
安宁摇了摇头。
秋狩围猎最后一日,少布身为王子行猎是代表王庭向上天祈求丰收之意。今日对王庭对草原各部来说是一个大日子,猎物获取得越多,表示来年越富足。围猎最后少布还要主持向山神的答谢祭礼。在草原上,能够主持山神的祭礼是王位正统继承权的一种承认,十分神圣。所以今日对少布来说也是个大日子,他获取的猎物越多,越表示上天对他的肯定。
安宁抬头打量着天空,伯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很远的天边有个黑点在盘旋,时不时地,那黑点会猛然急速俯冲而下,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猎鹰在辅助主人打猎。
安宁朝着那个方向一扬头:“去那边。”
伯言提醒她:“那边既然有猎鹰,应有大队人马在那处围猎。”
安宁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夹了夹马腹,加快了脚程,伯言只好跟了上去。
两人纵马狂奔了一阵慢慢放缓了速度,让马儿得以休息。此时天上的黑点看得更清楚了些,安宁问道:“看见天上的那只猎鹰了吗?”
伯言道:“看见了。”
安宁由着马儿慢慢前行:“那是金雕。成年的金雕极为凶猛,可徒手抓起数百斤的黄羊猎杀。早先草原王机缘巧合得了两只幼雕,一只他自己留下,取名哈萨尔,后来给了王子少布,一只送到我父亲那里,我同父亲讨要了来。”她指着天上的金雕,“哈萨尔在那里,主营也一定在那附近。”
伯言勒住缰绳:“你要去主营?”
她同样勒住缰绳转身看他,眼神里带着挑衅:“怎么,你怕了?”
伯言颇感兴趣地看着她:“怕倒不曾,只是好奇你有什么打算?”
“今日秋狩围猎,草原王还有各部的大首领、世子、我朝使者都在。主持山神祭礼的时候,少布要向他的父王献上一只野生的成年雄鹰。”安宁转身继续前行,“那鹰代表草原王,其后要在祭礼上放飞。这鹰少布一早就备下,今日他既然要主持祭礼,鹰肯定就在主营他的王帐里。”
伯言策马跟上:“王帐守卫森严,不容易接近。”
安宁扭头看他,她蒙着脸,只能看见两个眼睛晶亮:“那你敢不敢和我去?”
他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回答得毫不犹豫:“去!”
两人骑着马朝着选定的方向前行,约莫半个时辰后,地平线上出现了层层叠叠的帐篷。这些帐篷和普通的部族帐篷不同,通体白色,辅以金色的刺绣饰边,正是传说中的金帐王庭。
两人将马留在了稍远处,选择步行靠近。
王庭附近远比远处的围场热闹,外面的侍卫把猎物赶到这边的内场,少布带着人骑着马在内场里围猎。场上众人每猎到一个猎物,四周围围看的人们就会发出一阵欢呼。
两人挤进围观的人群,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儿,见侍女们来来去去,大概摸清了少布王帐所在的位置,彼此使了个眼色,靠到一起共同往那处走。
“一会儿我去引开王帐旁的侍卫。”伯言轻声开口,“你进去后打算怎么做?”
安宁从腰间摸出一个黄色的纸包在伯言面前晃了一晃又塞了回去:“泻药。放到猎鹰的水里就行。”
伯言看了她一眼:“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安宁回答得让他啼笑皆非:“有备无患。”
伯言叮嘱:“你动作快一点。”
安宁点头:“你放心。”
两人挤出人群,到了这里不得不摘了脸上的布巾。王庭的侍女们穿的也是寻常的外部服饰,安宁这一身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伯言轻声道:“我先去。你见我得手,你就赶紧进去。”
安宁道:“好。”
她看着伯言迈入前方小道,向着王帐的方向走去。这会儿少布正在场上围猎,这里的守卫不多,少布的帐篷前只有两个守卫。
伯言刚经过主帐前,主帐帐篷厚重的门帘被掀起,一队侍女鱼贯而出,紧接着是一群侍卫,再往后是各部族大首领,然后是草原王刹什和顾林书。
安宁睁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父亲。昨夜父亲一直没有回府,今日竟然会出现在金帐王庭的王帐里。
这群人挡在前方,伯言从她的视野里消失。她心中一急,伯言此时贸然引开护卫必然会引起注意。她着急地往前跑了两步,恰好顾林书心有所感抬头向她的方向看来。父女两一对视,安宁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一声不好,飞快地转身避开父亲的视线。
可惜已经来不及,不多时绿松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县君,城主请你过去。”
安宁心里叹息一声,无精打采地转身跟着绿松一路到了顾林书面前。她耷拉着脑袋不言不语,顾林书也没有理她,由着她不发一言站在身侧。旁人见绿松带了个女子到顾林书身侧,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多问。
众人到了围场的宴席处。刹什去了正中的王座,顾林书作为主客在左下首落座。等到各大首领和使者一一坐下,顾林书拍了拍身侧的软垫示意安宁。安宁这才靠过去,小声开口:“爹……”
顾林书看着围场里正骑马围猎的少布:“你打扮成这样在这里做什么?”
安宁低下头,不敢回答。
他又问:“刘金虎呢?白蔻和沉香呢?怎么就你自己?”
安宁越发地往后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猎场中央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少布一箭射中了一头野狼的头颅,他双手将野狼高举过头顶,策马绕场飞奔,让大家看清他获得的猎物。
顾林书看了女儿一眼,不再追问:“你老老实实地跟着我。”
安宁应了一声。
他微微侧身招来绿松,低声吩咐了几句,绿松应下,叫人快马去给李月桦送信去了。
安宁想起伯言,有些不安地抬头四处打量。少布的王帐前那两个守卫还在,方才人群突然出现看来也让他临时改变了计划,没有引开那几个守卫。幸好幸好。安宁心里安定了些,仍是忍不住四处张望着,寻找着伯言的身影。只是眼下围场上围观的人何止数万,坐在高台上看下去乌泱泱密密麻麻的一片,分不清谁是谁。
少布用手指蘸了狼血,在自己额头上画下三道横线,这才在刹什的王座前勒住马匹,举着野狼翻身下马,跪地声如洪钟:“父王!儿臣幸不辱命,今日猎得头狼!献给父王!”
“好好好!”刹什连道三声好,他身旁的近卫上前,将那狼尸抬到他面前放下。这头野狼身上毛发白灰相间,体型格外高大强壮。刹什打量一番十分满意,“赏鹿血酒!”
侍从奉上鹿血酒,少布接过一饮而尽。他翻转过杯底给四处看,视线落到顾林书身旁,动作一顿。虽然安宁做外部女子打扮,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少布扔了酒杯,大步上前冲着顾林书抱拳行礼:“顾城主!本王看上了你身侧的女子,城主可否割爱将她相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