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灰兔从林中敏捷窜出,然而行不过一息,便被利箭钉在了地上。
慕青下马把野兔捡起,拔掉还在微微颤动的箭羽。
晏秋也下马,随在她身后:“公主,歇息会儿吧。”
慕青颔首答应。
不知今日是不是运气不好,除了一开始猎了只野鸡,方才猎了两只兔子外,在这山脚下转了一个多时辰,竟然再无所获。
不过毕竟是出来散心,慕青对猎物多少并不在意,她顺手将手中兔子递于晏秋。
晏秋动作麻利,将兔子用一把铮亮的匕首处理好,不过两刻钟,就已将其收拾妥帖,架在过上烤上。
装备倒是齐全,慕青支着头看晏秋翻动烤肉。
刷上一层蜂蜜,洒上花椒,盐粒,烤熟的兔肉混着香料的味道,一阵阵散开。
皮肉烤得金黄酥脆,不知道碰一下会不会掉渣。
慕青这样想着,伸出手指就想戳一下。
“公主!”
晏秋拦下她的手,认真道:“烫。”
他的手握在慕青手腕处,两人双双愣住,抬眸看向对方。
慕青晨起出门只敷了薄薄一层粉,眼下粉脂都花了,一缕发丝散落在鬓边。
而晏秋衣袖处处理猎物时,不慎溅湿一块,衣服下摆蹭了些灰土。
骑马射猎了半晌,两人都算不得体面。
慕青敛下眼眸,不再看他。心里只想,这人怎么还不松手?
晏秋没有松手,于是他清晰感受到,那截细软的手腕在他手中挣扎。
仿佛稍一用力,就可以挣脱。
慕青轻轻道:“应该熟了吧?”
说着,她似不经意转动拿指尖碰了碰兔肉。
皮肉酥酥脆脆,被她一戳,发出“啪”得一声脆响。
手腕在不经意间脱离,似无事发生。
恰如秋风略过湖面,微微荡起涟漪,又很快消弭于无形。
慕青不客气的接过晏秋递过来的兔腿,轻轻咬下去,咸香溢了满口,不柴不油。
“烤得刚好。”
晏秋回了两句,使气氛不至方才那般凝滞。
*
山脚下林木粗壮,或许有风吹过,不远处偶尔传来树木枝丫相触的声音。
一只兔子并没多少肉,两人边吃边聊,不到两刻钟,就只剩下两块肉。
慕青向最粗壮的那棵树后扫了一眼,伸手去接晏秋递给她的肉。
她接在手里,并不着急吃,仿佛在等待什么。
果然,就在此时,从那树后窜出一个半人高的孩子,像狼崽子一般扑过来。
浑身脏兮兮的,像个野人,冲着慕青手中捏着的兔肉就扑过来。
晏秋怎会让他得逞,在距离慕青还有两步时,他就抓住了这小孩的后衣领。
这个孩子性子倒是很野,一转身猛得张口向晏秋咬去。
晏秋没想到这孩子这样野性,没有提防。不过以他的反应,自然不会被伤到分毫。
他收手,退了一步,安安稳稳的站着。
反倒是这小孩子,本来被抓着衣领,蓦然没了力,再加上他咬人的势头太过凶猛,自己用力过猛,跌了个跟头。
他既跌落在了地上,就顺势一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四肢扑腾着,扬起尘沙石子往晏秋身上砸去。
魔音刺耳,难听极了。
晏秋见多了阴谋诡计,却未经历过这样的“对手”,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手掌握着刀柄,欲动不动。
慕青也蹙了蹙眉,不过很快定下神来。
眼神朝晏秋示意过去,晏秋就止住了动作,手掌从刀柄上松下,只做好提防,防止这孩子随时暴起,对慕青不利。
慕青转头看向还在哭闹任性的孩子,扬了扬手中的兔肉,轻轻启唇:“你现在闭嘴,否则我就把这肉吃完了。”
兔肉的香味随着她的动作,飘得愈发浓郁。
那孩子哭声一顿,看着慕青冷肃的眉眼,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顿时像被掐着了嗓子,停止了哭声。
慕青冷声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在林子里乱窜?”
那小孩看见肉,别的东西就都抛到了脑后:“我家在小张庄,娘让我跑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紧紧盯着慕青手中的肉,狠声道:“给我吃!”
小张庄?不就是那个土匪家眷的村子?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在眼中看到了慎重。
慕青不理他,继续问:“你娘为什么让你跑?”
她看着小孩胸口衣襟处:“她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小孩惊恐的看着慕青,捂住胸口后退了一步。
还真有?
“拿出来,这两块肉都给你。”
小孩站着不动。
晏秋得到指使,抽出手中的刀,明晃晃的刀刃晃在小孩面前。
他不对无辜稚子下手,可若这稚子是土匪之后,就算不得无辜了。
“拿出来。”
小孩在山里晃荡了几天,饿狠了,本就动摇,见此情形,从怀中掏出两个皱巴巴脏兮兮的信封,用力扔到慕青面前:“给你!”
说着就朝肉扑去,先把仍在火上架着的那块抓到手中,就往嘴里塞。
慕青把手中那块也递给他,不管狼吞虎咽的那孩子,捡起地上的信封。
信封还封着火蜡,保存完好。慕青正反观察了一遍,信封没有署名,应该只是用以保存信件。
她撕开信封,里面的信纸是上好的宣纸,已然泛着焦黄。
慕青压着情绪,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后她迫不及待的撕开第二张,只看了一半,就将信纸递给晏秋。
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复激荡的心绪。
晏秋一字一句的看着信上的内容。
他唇抿得紧紧的,似乎极力压抑着情绪。手背也因剧烈的情绪变化,激起一条条青筋。
“公主!”晏秋终于看完了信的内容,他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头发紧,难以出声。
这信上字迹清晰,力透纸背,写得清清白白。可却耻于放到桌面上去谈。
如何指使莽山匪首劫持粮草?又如何用空稻壳与棉絮混着泥沙偷梁换柱?
落款明明白白,是太后母族李家的一个不起眼的晚辈。
交换条件是,事成之后,朝廷派人招安莽山土匪,并给武将的官职。
纵然晏秋心绪起伏,可他知道慕青此时更难受。
“你也觉得这像是在危言耸听吧!”慕青满目悲凉。
可这样危言耸听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
将士在边关厮杀,而一国宰辅,却勾结外敌,断了自家的兵粮。
仅仅是为了独揽大权。
慕青麻木的站起身,这场“意外”的收获,令她不知该做何心情。
即使早就心里有了猜测,然而当证据赤裸裸的摆到眼前时,带来的冲击依旧足以压垮她的神经。
慕青像一根木头一样,僵硬,麻木的站了许久。最终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长长的叹息:“本宫怎会有这样的父亲?”
晏秋觉得胸口抽疼,如果不是孟家军队覆灭,公主也不会被送往西苍和亲。
明明她也是受害者,可却还会觉得是朝廷,是周家皇室,包括她自己,有愧于孟家。
她是这样良善。
“公主,我们是不是先回去?”晏秋柔声问道。
回去慢慢理清这件事儿,慕青这样,太令人担心了。
“好。”慕青没有拒绝,只是她突然想起什么,四处张望了一遍。
晏秋注意到他的动作,心下一惊,道:“公主,是属下失职。”
两人看这信的间隙,一时不慎,那孩子竟然偷跑了。
晏秋道:“公主,可要属下追他回来。”
慕青摇摇头:“不必了,他跑了有一阵子了。”
她抬头看向依旧葱郁的林木,在秋风中哗哗作响,再往里看,深不可测,似乎潜藏着吃人的怪物。
“既然这孩子能偷跑出来,那村子里未必没有别的漏网之鱼。”
“先护住物证,我们现在就回去,然后令王威带兵搜山。”
晏秋自然同意,公主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也不放心。即便打算了快去快回,也还是会担忧。
事不宜迟,两人快速翻身上马,离开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