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在多雾沼泽地渐浓,农田谷物香气似乎能传到鬼谷。
试炼场弟子围成圈,年仅十三四的女孩跪在明明灭灭的炭火堆中。炭灰敲成豆粒大小,疏松却足够暗红。
蛊毒窟纵火是重罪。
新子弟要通过后山试炼,后山丛林繁茂,蛇虫鼠蚁数不胜数。毒虫喜光,试炼时在夜间点火之举无疑断送活路。但她偏偏活着出来,还顺利拔得头筹。
点火既保证光线充足,又可以吸引毒物飞蛾扑火。要是掌握好时机离开,便不会步前辈后尘,点火自.焚。
“任务明明是寻得密宝,她要有攀山越海的本事……我们原本没必要与毒虫相争。”
年轻弟子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三人组队,胜利后身体部.位健全的人,便会被收入长老门下。
成王败寇,她们队伍无人惨死,虽犯忌讳仍能拜进长老院。罚归罚,并不致命,弟子间虽怀怨恨,却没必要在言语间得罪以后的大师姐。
“大师姐就是重义气,若是我定不会救断腿之人。”甲弟子手缠黑布止痛。
乙弟子欲哭捂脸,伤痕累累没来得及包扎,断断续续擦拭流淌下来的鲜血,“如果能结束试炼就好了,结束试炼进长老门下,死也甘愿。日复一日的训练真让人想上吊。”
易乾最为大师兄,站在外围看笑话,夜间蛊虫寻光,青.天白日里闻香。
蛊虫栖息在谷中各地,分泌出的毒素焚烧生香,木堆干草中基本都有蛇虫蝎之类分泌又变干涸的毒素。
而鬼谷沼泽众多,处处潮湿。
想焚烧干草吸引毒虫,火光盛大前必然浓烟沾身。
就算此时不死,逃过一劫,以后日子只会一劫接一劫。
肩头微重,“小辈有麻烦了,师妹在那罚跪,队伍里断腿的女孩想皈依长老,需要去趟禁闭室,再测测天赋。”
“是不是还有个比她大些的师弟?”
肩膀完全遮挡住尤应怀下颚,尽管只能看见半张脸,对方依旧娇.媚,秾美非凡。恨不得把世间夸人的词语,全添加在她身上。
她在幽州一直是易容状态,若蓉认得自己原貌,估计跟男主有关,那家伙估计在人面前把易容卸下来过。
姜翡入宫用不着改头换面。
女主误入地下赌场,得罪了地方小官,而这小官与皇亲国戚勾结着。
那些贵人甚至没见姜翡一面,就编出理由挑唆皇帝,说慕千郡主与她发生争吵,姜翡心急犯了皇家名讳,还将郡主推入河中。
幸好鬼谷慧眼识珠,早早发现女主气运之子的事实,将人挽救与水火之中。
“我刚从禁闭室出来,炭火堆也跨过了。老宗主揪着错处,像狗咬住肉骨头,赶紧给他买个棺材,让他入殡。”尤应怀声音从嗓子眼挤出,依旧带着端庄笑容,话语却狠戾,唯有尾音含糊。
易乾知道她怕被人听见。
“她朋友被困时,是怎么点燃草堆的?”尤应怀摩拭手指,摁着指尖缓慢打圈。
“一个人断腿,跌坐在地。必然是两三个人一齐击打扑过来的毒蛇。”
而且衣襟染上香味便避无可避了。
要么猜中了蛊虫习性,知晓明火为诓人的幌子。想到办法隔空点火。
要么凭空找出了驱虫的草药。
易乾见人兴致勃勃,帮忙分析道:“人心贪.婪,三人成组。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听说现场还有另两组人,一组全部葬身虫口,一组只剩个总角男孩。”
“你是说旁人欲加害,结果反倒害了自己?嗯,有可能,但谁知道呢,功劳暂且给我们可爱的师妹吧。”
尤应怀像欣赏自己似得欣赏别人,颇有揽镜自顾时的模样,频频点头。
易乾捧场鼓掌,低眉垂眼地笑。
进入长老院,才会学习各类蛊虫习性,蛊毒窟的事算鬼谷机密。所有蛊虫习性,蛊毒分类都是机密,新弟子无从得知。
长老院弟子以后想升等级,自愿选择是否参加试炼。
若蓉迈着小碎步挪到尤应怀身后,夸张地拍她肩膀。
尤应怀脸瞬间垮台,每日惊吓虽迟但到。跟傻子计较的人就是傻子,对方欢呼雀跃,自己忍气吞声,打碎牙往肚里咽。
真女人从来心胸宽阔。
紧随其后的丑八怪,连连对着三人抛吻。具情报称,他过丙级训练酿成大错,妻儿老小连着师姐师弟一块进了禁闭室。
反正,师姐出来时毒入膏肓。
妻儿老小一概不知身在何处。
“杀杀杀!”若蓉腮帮子鼓鼓囊囊,叉腰指着她尖叫。
尤应怀直接把人嘴掰开,里面皆是未蒸煮的五谷,粒粒分明。她捏着对方脖颈,迫使她伸舌头吐.出生米杂粮。
鬼谷位处巴蜀,行船嘉陵江直通长安郊区。木帆船,主桅三十八尺,长十二米,宽五米。
瓜果蔬菜,辣椒麻油,熏香油烛。
物品用箱乘放。
掌舵工、水手、瞭望员、烹煮师一应俱全。
休整半月,尤应怀再度踏上旅程。前几世在死亡前,某艘巨大的福船搁浅,船身倾斜挡住大半江道。
自己租赁的船只路过,竟遭冷箭暗算。
此仇不报非君子。
烟波浩渺,两岸猿声啼鸣。旭日映照粼粼水光像流动的金子。
昼夜赶路,两班人马轮流交替。过完鸟语花香,水流湍急的白日,接着过月黑风高杀人的夜晚。
翌日晌午靠岸采买物品,她啃着冰糖葫芦,含糊道:“无事一身轻。”
易乾眉头未展,“先前你让我给左煜尧传信,半月没收到回信。如今已离开鬼谷……”
尤应怀牵着若蓉,碎花步子安闲从容,顺手喂了对方颗蜜枣。若蓉双手并扣用麻绳绑着,而这根麻绳暂时代替手臂的作用。
“就提醒他小心中毒,提防暗算。顺便约了个见面时间,那信纸一共就巴掌大——别这么看我,不信吗?”尤应怀摊手,表示无奈
她眼眸明亮,摆出幅无辜的表情,尽管本人内心毫无动容,外人横看竖看只能得出一词,泫然欲泣。
每每被克扣饮食,总要胡吃海喝补回来。生得水灵又吃得珠圆玉润,肌肤细腻紧致,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易乾移开目光,因窘迫狂摸鼻梁,“再信你一次。”
“你很不一样,总感觉你这段时间,每一个月的样子都不一样。”
警铃大作,尤应怀心中腹诽,当然不一样啦,之前男主占据了自己的身体。再往前挪挪,意识还停留在未重生前,而现在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经历千难万险,始终不肯屈服的我。
她简直想拍肚皮。
然后小腿至腹部,阵阵鞭打痛感袭来。
【别担心亲爱的,男主只是烧火烧炸了壶,现在正挨罚呢。】
双.腿发软,失去了健步如飞的能力。尤应怀摁住易乾肩膀支撑,尝试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走,整个人气质全无,鬼鬼祟祟的。
易乾似乎认清事情严重性,抛却任性拧巴,一句又一句地询问。
这份婆婆妈妈她经受多年。
从前携滴水之恩,求涌泉之报。如今经历多次生死,已不再是曾经喜欢呼朋引伴,招揽门客的小姑娘。
这些昔日的朋友,似乎也随着时光蹉跎,在脑海中逐渐变模糊。
尤应怀将手撤回来,独自盘算入京后的行动。
西村有个寡.妇,垂髫小儿们欺人老无力。常偷其收集的茅草,抢伙食,导致她整日疯疯癫癫。
为保护那些熊孩子,再行船时,水手特意将其招揽来。
鬼谷乙字号杀手——代号“寡.妇”
不男不女,擅伪装。
多数人皮面具都是从她这批发的。
寡.妇坐在木匣子上摇腿,手里把.玩叠成三段的银线丝。丝线末端绑着梅花形飞镖。
深夜忽起狂风,江里星火点点。
周围全是渔船,从秋高气爽到雾气迷茫用了不到半柱香。迷雾深处有只巨型怪物横于此处。
周围还四散着无数小船。
外来的木帆船穿过与自身大小相似的渔船。
“遇见鬼了。”寡.妇轻喃,与渔船擦肩而过,她发觉帆船灯火摆放位置,船体装饰颜色,和这些迷雾里的东西别无二致。
箭羽自高空而下,射在尤应怀脚边一寸处。
那人赶忙展开随身携带的画卷,画卷红蓝相交,似乎是某种标识。
“军爷军爷实在雾太浓了!看不清,不好意思!”尤应怀挥臂大叫。
迷雾里的棕熊,学人的模样招手,把村民骗到近处再袭击。若蓉打哆嗦,船甲倾斜无法再玩击石子的游戏,这会儿正探头探脑观察周围。
巨型船只上的人似乎是这群渔船的雇主。
而自己现在负责听命于它。
对面冷哼一声,一只箭羽穿透迷雾射向她们船只中.央。
那位置正巧是寡.妇呆的地方。
她心里清楚,姓尤的不会无缘无故找她。多半为杀人越货的买卖,夜间遇此横祸,买卖必然就在这硕大的福船上。
横干于此,像个怪物。
“马上马上把船挪开,不会再撞上大人您的船了!”
船首尾相撞带来震动,水面波涛汹涌,霎时两条浪潮打进船甲。
若蓉抱住主桅骂骂咧咧。
余光瞧见易乾借着迷雾跃进水中,朝主船潜去。想明白什么,为活命她赶紧朝箱子周围跑,顺直梯下船舱才能提升生存几率。
寡.妇望着箭羽和若蓉一齐朝自己扑来,迷惑眨眼。
那箭方向微偏,属于盲射,射死人纯属意外。胡乱奔走,一般踩狗.屎运的几率比较大。
于是那只箭羽挡着众人面,窜进若蓉小腿肉里。
若蓉顿时蜷曲在地,疼得浑身冒冷汗。
掌舵工错开船首往后退,与此同时大型福船船甲里三位士兵无声无息地倒下。尸体栓绳急速往船外扔。
三具尸体,剩下两具皆带盔甲。
水手将人拖入夹板,血痕直通主桅旁。可惜犯罪证据遭漫进甲板的江水洗刷,
将人拖上来卸了轻甲,发现其中两个虽然腹部有多个血洞,嗓子被毒哑,性命却无忧。
死的绑石头沉江,活的绑麻绳进船舱。
“麻烦你了‘寡.妇’,审问费时费力,还是交代专业人士最放心。”尤应怀边洗手擦脸边恭维对方。
说罢又交代了几句,转身跃进湍急江流中。
福船船尾挂着梯子,她如同鬼魅,转眼间消失在蹬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