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身泪滴没有体温,如同被泡在希芙拉河最底层的灵魂。
但唯一不同的是,它也能开口讲话了。
从房间里走出,褪色者抬头望去——耀眼的金色让她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如同当初推开候王礼拜堂的第一扇门时看到那棵高耸巨树时那样。
永恒的黄金,永恒的律法。
褪色者心里空落落的,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艾尔登之兽击败从而陷入死前的幻觉。
破损的王座之下,本应有一束指引褪色者前进的赐福光芒。
但此刻那里什么都没有。
“英格,你刚才说拉达冈和葛孚雷还有蒙葛特在一起商讨关于罗德尔重新修葺问题?”
“是的,您要去看看吗?”
“……嗯,狄希和阿史米陪我一起就好,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吧。”
“抱歉,不是不想带你们一起。”褪色者看着略显失落的几个人连忙摆摆手:“之前你们都是骨灰状态,可以将你们收进包裹一起带着,但现在你们肯定没办法缩到包裹里。”
“请不要自责,吾主。”奥雷格低头看向她:“我们会在此处等您消息。”
“嗯,诶对了——”褪色者转头问道:“半神们不会全都复活了吧?还有百智那些人。”
“尚不清楚。”
“好的。”褪色者捋了把散下来的头发,浅淡的香槟色从指尖溜走,她沉默了一会,低头看向那个再次爬向她脚边的指虫:“……你一定要跟着我吗?”
小指虫吧嗒吧嗒地用自己的指头点了点地面。
“……”
褪色者深深地吸了口气。
弗罗凑了过来:“主君,需要帮忙吗?”
阿史米蹲下摸了摸它,小指虫欢快地又吧嗒吧嗒地点了点地面。
看到泪滴重新化成银白色的液体形态爬到指虫身上,褪色者终于忍不住嘴角一抽。
太诡异了,不只是指虫。
拉达冈竟然和葛孚雷坐在一起商讨政务?简直荒诞。
褪色者没再逗留,越想越加快步伐朝议事厅走去。
在她印象里,整个交界地只有她和金面具外加一个柯林明确知道拉达冈就是玛莉卡,而这件事柯林甚至到死都不愿相信也不能理解。
当时褪色者着急想要一个结果,金面具又只知道张着两只胳膊模仿拉达冈雕像的样子一个劲儿仰望黄金树,她只能靠柯林的记录和转述得知金面具到底通过计算得到了什么。
结果柯林在雪山的断桥上因为金面具对黄金律法的完美性产生质疑而破防到怀疑人生,她承认她当时真的想把塔妮丝给她的遗忘秘药强硬地灌进他喉咙里。
扯远了——褪色者自认并非瞧不起初王与他的野兽宰相,而是她真的不认为葛孚雷那受战士本能驱使的脑子会考虑这个问题。
用赛尔维斯之前嘲讽那些入不了他眼的莽夫褪色者的话就是——九智战士的脑子也能算是脑子吗?
她甚至忍不住开始想象:
如果葛孚雷和拉达冈打起来,肯定会一边打一边质问这个靠自己老婆上位并取代他位置的小白脸自己美丽动人惹人怜爱的老婆去哪了,而蒙葛特肯定也会加入其中,毕竟他没理由不帮葛孚雷。
关键是没记错的话,他们三个,都没有好好穿衣服!
至少其中两个是裸着上半身的——蒙葛特那一身破烂袍子她甚至不愿意多提。
噢!这什么狗血家庭伦理剧?!
画面太过惊悚,褪色者不敢继续发散思维。
这样想着,她几乎要跑起来。
“可恶啊!到底是谁设的禁制!为什么不能在王城里召唤托雷特啊?!”
推开议事厅大门,褪色者气喘吁吁地看着端坐在圆桌前的三人。
还不赖,至少没打起来。
“吾王,您醒了。”拉达冈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
“你们……”褪色者环视了三人一圈。
葛孚雷的语气带着一丝微妙的慨叹:“啊,又见面了,拥有成王力量的褪色者。”
褪色者注意到瑟洛修仍趴在他背上。
人打架打上头了直接表演手撕狮子,人坏;
狮子重活一遭还愿意趴在人身上,狮子不一定好,但对人一定是真爱。
“褪色者——贸然闯入,所为何事?”蒙葛特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这个无名褪色者击败父亲并成为艾尔登之王的事实。
为了阻止你们打架。
褪色者在心里默默吐槽到。
小指虫驮着泪滴爬到她脚边,葛孚雷和蒙葛特不由看向它。
“……先别闹。”褪色者忍住心里的不适,她眼下还是有点不能接受有一只指虫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是您的骑士们告诉您我们在商讨关于罗德尔重新修葺的问题的吧。”神祇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开口道:“请走到这边来坐下吧,吾王。”
褪色者捏紧手里的陨石杖,眉头死锁着回望拉达冈。
太惊悚了,惊悚到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要不是刚和他打过一架——和碎了半边身子的他打过一架,褪色者几乎要相信他真的是个会和她用敬语讲话的人。
褪色者没有收起法杖,随她一起来的狄希也将手中的黑刀横在身前。不算指虫的话,三打三,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褪色者没有去看那对父子,反而直视着神祇金色的眸瞳:“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我亲手杀了他们。”
拉达冈好似没有看出她的敌意,或者说,他并不在乎:“您成功觐见并修复了艾尔登法环,黄金律法与黄金树因法环重新运转而为交界地降下新的赐福。”
“玛莉卡去哪了?”褪色者顺着地上铺着的红色织金地毯缓缓走至桌前。即使他们三人都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也比她要高大许多。
“玛莉卡曾因砸碎法环受到律法的严惩,如今祂得到了赎罪的机会——黄金律法认可了祂的付出,祂亦随着您修复法环而步入黄金树的轮回体系。”
“那你呢?”褪色者听着男人义正辞严的解释追问道:“你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身为黄金律法的第二任艾尔登之王却没有保护好艾尔登法环,我必须为自己的失责赎罪,也因此得以在黄金树内参悟到完美的黄金律法。”
“在您成功修复法环之际,我亦得到黄金律法的赦免——”
拉达冈眼中仿佛满盛着一片金色的海。
“神都能看到律法虚像,我的律法,便是永恒的完美黄金律法。”
褪色者没有回应红发神祇,反而扭头看向昔日的白发战王:“你信吗?”
葛孚雷半垂着眸子没有出声,他背上的瑟洛修朝女人发出一声低咽。
褪色者又把目光落在另一边:“你呢?赐福王,你相信他的说辞吗?”
蒙葛特蹙了蹙眉,也没有回答她。
拉达冈继续用那双金色的眸子注视着她,语气不辨悲喜:“他们没理由不相信,吾王。”
“这样啊……”褪色者重新与他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那抹紫色中没有掺杂哪怕半点的黄金赐福。
然而葛孚雷的眼睛却透出一丝金色的光芒,刚才她特意观察过。
从她醒来到走进议事厅,无论是她的骨灰也好,还是这对明明在黄金树下被她杀死的父子也好,在她见到的人里,除了仿身泪滴本身没有五官,只有她的眼睛仍没有任何赐福的痕迹。
“听起来真是厉害。”女人的声音并不高昂,她将目光牢牢钉在红发神祇的脸上。
“我能为忠心侍奉黄金律法的存在降下赐福——而这正是律法容器,也即神祇所独有的权能。”
拉达冈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褪色者却为他接下来的话感到心头震颤。
“同样,对黄金律法怀有不轨之心的,我自会剥夺他们的赐福,使其失去黄金树的庇佑。”
他的口吻是那样的轻松,仿佛在随口说着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但褪色者却从他眼里转瞬即逝的冷意中明白,这是神人特意说给她听的警告。
褪色者在嘴角勾出一个明显的弧度,她收起法杖,然而下一秒又突然怔在原地:
如果拉达冈真的成为了与曾经的玛莉卡同级的存在,那黄金树门前的那束赐福,究竟是没有了,还是她看不到了?
“吾王,您在想什么?”
神祇的话在耳边响起,褪色者嘴角弧度不变,眼神却冷的厉害:“没事。”
拉达冈也朝她露出一个只动下半张脸的浅淡微笑——心怀反骨的新王,确实需要好好的引导。
抱着她从黄金树内走出来时,他在地上的赐福光束附近看到了乌泱泱一大群人倒在那里,甚至不只是人。
黄金树威严的耸立着,它与法环本身息息相关:若法环破碎,则黄金树也会步入衰落,更易遭受侵蚀;反之,法环完好,黄金树也势必繁茂。
将女人抱到女王闺阁的床上,拉达冈看到她随身的包裹里有两个卢恩圆环。
一个寄宿着忌讳诅咒,一个萌生着灰白死意。
神祇淡漠的表情再度出现细微的裂痕,这个女人,到底怀着何种心思修复的法环?如果是黄金律法基本主义者,那她不该对自己怀有那样大的敌意;如果不是,那她为什么用了依托于黄金律法的修复卢恩?
手中的金色光芒渐盛,拉达冈毫不犹豫地捏碎了那两个看起来就与黄金律法无法共存的卢恩圆环。
神祇将手放到女人的脖颈上,掌心下温热的皮肤传来细微而富有规律的跳动。
红色的发丝垂落,新神的眉目透着极强的压迫,神与王本就不一定需要两个人。
有了玛莉卡的背叛先例,他更是无法容忍任何会对黄金律法产生威胁的存在。
这样想着,他的手也在冷硬的目光里逐渐收紧。
嗯?
神祇停住了动作。
他的心脏传来莫名的共鸣——
她体内竟有黄金赐福?
不止是黄金赐福,还有部分法环能量。
有意思。
神祇收回自己的手,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重新回到黄金树下。
万物环环相扣铸造因果,万物趋于不变而成永恒。
新神施展着律法全貌,交界地上那些引导的赐福光束化做无数金色的光点,那些被黄金树接纳并认可的存在将重获生命,其中可以忠于黄金律法的,将由他亲自降下赐福。
黄金律法在上,他终将成为真正完美的存在。
“如你所说,半神们岂不是都复活了?”狄希将褪色者放到高大的座位上。
“不光他们。”蒙葛特屈起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还有一些褪色者,比如那个叫百智爵士的。”
“哇哦——”褪色者这下真的笑了,虽然是被气笑的,“我出生入死打了这么久,结果全都复活了?”
“唔……至少黄金树的落叶为交界地生灵传去了你当上艾尔登之王的讯息。”葛孚雷的眼中盈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伸手将头上那顶象征着黄金律法的艾尔登王冠摘了下来。
“你已成王,玛莉卡交代的事,我也算做到了——毕竟你也是褪色者嘛!黄金律法和黄金树既然认可了你,那便没有人会对你产生质疑。况且,你拥有的力量,正是为王的理由。”
“……”褪色者心里烦的很,葛孚雷和蒙葛特复活她确实可以接受,毕竟这对父子怎么说也是真的算交界地难得的“好人”——即使一个忠于玛莉卡一个忠于黄金树,但其他半神呢?不说别人,被大蛇吞了的拉卡德和灵体成神的米凯拉又当如何?
拉达冈似乎看出了她的难言之隐,不咸不淡地开口道:“灵魂不死才能得到赐福。”
哦。
那就好。
不说别的,至少三个半神没复活——深根底层死于黑刀阴谋之夜的葛德文,幽影之地被她用命定之死斩断身躯的米凯拉和拉塔恩。
拉达冈注意到她的表情在他说完后立马放松了许多。
“我当王,那我的神只能是玛莉卡——而且现在黄金树认可的是你,换言之,我也算功成身退。”葛孚雷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肩头上的瑟洛修:“如今我可以只活成荷莱露。全心全意当一名战士,对我而言倒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蒙葛特听后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拉达冈的手叠放在一起,将她的思绪拉回:“吾王,我可以帮您为那些重获赐福的人传去讯息,受到传唤后,他们会到罗德尔觐见新王。”
褪色者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