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天喝醉酒和特殊情况,一般周至深都不在我这住,我也不会主动留他。
临走时,我和他说,“下次来提前告诉我,我买菜买吃的,你不用来打扫卫生,也不用让人再送东西过来。”
周至深半蹲着穿鞋,他那双球鞋很好看,牛油果绿的前脸加网面,鞋侧边是白色皮面上面绘着黑色水墨线条。他以前在森森凌上班的时候,穿着虽然时尚,但给人一种我上网搜搜也能get同款的感觉。现在则是看着就觉得要大几千,包括外面的衬衫,浅卡其色,背后印着大大的GUCCI。
偶尔我觉得这生活也有点割裂,在一个城市里生活着蓝领、白领、金领,来自各行各业的佼佼者、管理者,有权有势、有钱有才的人比比皆是。
我看着周至深蹲下又起来的身影,一下子比我高了很多,我把雨伞给他,“外面下了点小雨,拿着吧。”
“嗯。”他把伞夹在胳膊下面,棕色的头发翻涌着,被灯光晃得颜色变得有些浅。
“其实没什么,我们是朋友,你不用有负担。”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也不想因为熟悉了或者建立了一段友谊就默认可以无边界地占人便宜了。”
我看他要说话,先举起手阻拦了一下。
“很明显,你和我做朋友,你吃的亏肯定比得到的要多。我又不是傻子,也没必要装傻。但是以我的经济状况肯定没法总请你去高档场所消费,不过我能做的就是你以朋友的身份来看我,我很高兴,所以我也应该尽东道主的情谊,对吗。”
周至深抓了抓自己柔软的头发,“不知道。我一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做的这些是我愿意,我要是不愿意,也不会逼着自己这么干。”
我还是坚持道,“我的意思是客观事实总是存在的,我们现在关系不错,是好朋友。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一天我们关系不好了,你到时候想起来肯定会觉得不公平不合理。所以为了避免以后后悔,我觉得现在就应该让这个天平平衡一下。”
周至深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这也太麻烦了。好吧,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他狡黠地笑了下,“大不了下次出去吃。”
“哎?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着蹬上鞋要去送他下楼,周至深把门挡住,“不要不用,你送我下去我还要再送你上来。你就乖乖在家吧,姐姐~”
这人真是惯常撒娇,我忍不住拍了拍他的上臂,“你们富二代都这么会撒娇吗?”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话里有话,你是想说我们这些人像宠物似的在家卖萌打滚求投喂才活这么大的是吧。”
“我可没说,要是按你的意思,全世界的子女不都是一样的吗?”
“哈哈。”周至深心情很好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按住自己脑袋。
“你这是身高欺凌你知道吗?”
他吐了下舌头,“我不知道。走啦,姐姐拜拜~”
“拜拜,路上慢点,雨天路滑。”
老小区没有电梯,水泥楼梯边缘已经有些不同程度的磨损,感应灯也不是那么灵光。我敞着门,握着门把手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楼梯拐角下到第二层马上要看不到的时候,周至深带着满面笑容地朝我挥挥手。
“回去吧,太冷了。”
我还穿着一套睡衣,微笑着又跟他告别,直到周至深的身影消失,屋内的灯光再也照不见他的背影,我站了一会,回屋关上了门。
*
到了周五,他们上午开会,我就还是在门口旁听。
他们最近似乎更忙了,有时候在会议室一待待一天,然后回自己工位加班。
我和林凌唠嗑的时候,她说,“你怎么不带个小凳子,就是户外折叠那种,这样也不用站着了。”
我说,“办法是好办法,但我总想着现在不是关键时刻嘛,要是被王维东看见,搞不好他又会挑剔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还碰到了纪可真,她特意让我坐她边上,正好那都是一组的同事,我也顺道听了一耳朵消息。
吃饭的时候有人问起我,纪可真帮我解释了。
那人问,“啊?旁听怎么不进来,就在外面多累啊,看着怪可怜的。”
我心里其实也不愿意站,但被不认识的人点了一下突然内心升起来一种屈辱感,莫名地想要为自己辩解。
“你们最开始来的时候,是直接就步入正轨了吗?”
对方回答道,“对啊,谁有心思玩那个,你在外面这么委屈,搞得像东哥针对你一样。”
纪可真也跟我说,“其实你应该主动提,东哥的人品我们都清楚,绝对不会故意欺负为难新人,除非……”
另一个男同事接话说,“除非你真的做了什么让他很看不上眼的事,或者他故意地想给你点压力,让你做出改变。”
他们都把我说得犹豫了,我说,“但只有半天了,我……还有这个必要吗?”
纪可真拍拍我的肩膀,“去吧,真的。我们组最开始淘汰的那些实习生要说专业能力我觉得都不差,或许就是因为性格太软了,所以才——”
这么说,我也只好潦草地答应下来,然后下午抱着有点忐忑的心情叫住了最后要进入会议室的王维东。
“怎么?”
他转过身看着我。
我鼓足勇气,很正经地说道,“我……我……”
“你要下蛋?”王维东又是那副很嫌弃的表情,然后也不想听我说,就要往里走。
我脱口而出,“不是,我想正式进去听。”
“哦?”王维东打量着我,“你在这有四天了,现在这样不好吗?”
我倔强地摇了摇头。
“我问你,这几天你都听到什么了?”
我刚要开口,他问了一个问题,是在开会的时候提到过的一个重点数据。
我试探着开口,“百分之……四十五。”
王维东掀起嘴角笑了一下,“45%?你可真敢说,你研究过电商吗?就连淘宝京东在北美的市占率也达不到这个数。我说的是我们平台五年内在线上二手交易平台赛道计划达到的占比,而且不是45%,是15%。”
我羞愧得难以抬头,“抱歉,我……我可能没听清。”
王维东摇了摇头,“你不用对我道歉。你应该对你这几天的苦劳和你的敷衍道歉。”
我咽下这些挖苦的苦水,“我想今天进去听。”
“今天?太晚了点吧。”王维东看了看手表,“还有两分钟我们就开始了,我没时间和你唠这些了。”
说着他推开门走了出去,但这次连个门缝也没给我留。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会议室门是磨砂玻璃,玻璃墙里面有百叶窗,关上门我能看到王维东站在讲台上正遥控播放他的PPT。
纪可真坐在玻璃墙对面,我能时不时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但除了她以外,就连中午吃饭时一起的那些同事也是完全不在乎的。
我站着站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脚向玻璃门走去。
纪可真说过今天下午要开月度复盘会,内容很重要。我想到王维东一直以来轻视的态度和其他同事的话语,敲了几下门,里面的人估计也很奇怪,因为并没缺人。
我看到有人给我开了门,小声道了谢。我感到众人的目光纷纷在我身上落下,但是我没有想别的事,这里凳子很多,我自动在靠着玻璃墙的那一排坐下,然后把门关上。
王维东并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他只是在我进来的时候轻轻扫了我一眼,然后依旧是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PPT。
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言简意赅、惜字如金的类型,没想到说起产品和规划时竟然非常有活力。
我突然想起来在森森凌年会上的徐麒文,他们都是那种平时没什么废话,但在工作上讲起来就停不下来的类型。
一下午下来,我的体验感很好,一方面是腿脚终于不用再挨累,另一方面是终于能现场听讲,不用偷听了。而且,即使王维东性格很怪,但在专业方面确实没有废话,PPT做得也很老道,没有那种假大空的描述词,可以说干货满满。
王维东发言过后,AB两组的组长也上台讲述了各自的产品规划和未来的运营方向,两方组员也就各自小组的一些想法做了阐释。
有辩论也有争吵,但不是为了驳倒对方,不是为了维护自恋,而是单纯的为了表示自己的产品规划的目的和给用户的便捷性而辩论。
几个小时下来我还真有点意犹未尽。大学毕业以后开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会,但这是头一次让我产生了想留在这一组,想参与进他们的工作中的想法。
散会的时候,我主动拦下了王维东,我诚恳地说,“你刚才讲的真的很好,可以要一份PPT吗?我想回去再学习一下。”
王维东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用脑子记,用耳朵听,用笔写。”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杵在了原地。纪可真从背后拍了拍我,安慰道。
“没事,我记笔记了,特详细。”
我感激地跟她说,“谢谢小真,作为回报,出去吃点好的?”
“哇,好啊。哎,不过你这样我很不好意思,昨天才刚出去吃完,今天说好我买单啊。”
“别,这次留给我,下次你来。”
“好啦好啦不跟你争,不过今天要加班,我不想背电脑回去,打算在公司搞完。所以咱们找个就近的地方吧,我带你去我的宝藏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