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多的时候,走廊上开始传来响动。
周念南蹑手蹑脚从陪护床上爬起来,先去探了探周外婆的额头。体温正常,她放下心来。
说是来陪护,实际上昨晚她意外地睡得沉,一觉到天明。无论在哪里,只要是外婆在旁边,她就觉得心安。
柳承志一晚上发来十几条微信,时间从十一点多到凌晨两点多。最后一条信息看上去情真意切:【宝宝,如果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直接告诉我,我改。不要不理我。】
真诚是他,背后算计犹疑也是他。
周念南就着窗帘后半明未明的天色翻了一圈外卖软件,森安小城里能买到咖啡的也就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了。
聊甚于无。她下单了一杯冰拿铁,估摸着外婆的口味加了个皮蛋瘦肉粥三件套。
六点刚过,病房里的两位老太太先后醒来。
周念南搀扶着外婆洗漱完毕,又自己简单梳洗了一番。等外卖来的间隙,她回复柳承志:【我临时有事回了家。周末不回海市了,下周我们见面再谈。】
往日亲近荡然无存。
一晚上转辗难眠的柳承志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冷意,他几乎是秒回:【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我来找你。】
放以前周念南会心疼他周末休息时间不够,但现在,她说:【好。】
她在医院呆到吃完早餐,才在外婆的再三催促下回家,临走前说好晚上再过来。
隔壁床的奶奶看得眼热:“您这孙女儿真不错。”
柳承志过来得很快。
周念南走出巷子口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她站定,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静静看向这个她真心爱过的人。
他无疑是出众的,清瘦颀长的背影,穿着她从前最爱的浅蓝色条纹衬衫,站在夏日浓密的树荫下,引人侧目。只有垂在身侧不停敲击手机屏幕的手指,泄露了他的焦灼。
周念南有瞬间的恍惚,想起之前很多次的约会,他也像现在这样,拎着她爱的奶茶在公司宿舍楼下等待。
“你吃早餐了吗?我带你去一家口味很好的店。”她走上前,轻轻点一下他的肩膀,在他身旁站定。
柳承志转过身来,即使眼下带着微微的青色,也无损他的书生意气。
“宝宝,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是不是因为昨天?我不是没有准备礼物。”他紧张地盯着她的脸,希望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答案。
“我早上只喝了一杯咖啡,你也没吃对吧?”周念南没直接回答他,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灼灼夏日的十点,街上的行人都打着遮阳伞匆匆赶路,躲在树里的蝉不知疲劳地叫个不停,单调又聒噪。
两人肩并着肩,柳承志想伸手想牵住她,被她有意无意地避开。
“和节日礼物没有关系。我不是生气,只是突然发现外婆老了,我想陪在她身边。这样的话,我们的人生规划就不大一样了。”周念南开门见山,他在婚姻的框架下考量她的家庭背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也用同样的理由回赠对方。
柳承志显得很是意外,他伸手摸了摸下巴,那是他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大约她的话也超出了他的意外,“……是不是我妈妈跟你说了什么?”
周念南似笑非笑看向他:“你猜。”
……场外信息,柳家妈妈看来也对她颇有微词啊。
她此时从恋人的身份里跳出来看他,才觉得眼前的人失去了她最初爱的光彩。她们当然也有过很多浓情蜜意的时刻,那时候她觉得他沉稳又可靠,缜密又贴心。
没有料到这些优秀特质有朝一日被对方用在自己身上。
夏天的热意无处不在,周念南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心口往外冒着凉意。
这个时候了,对方也没有和她坦白真正的想法。
兰花早餐店,在离周念南家走路几分钟的隔壁巷子里。
已经过了早餐时间,店里只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
周念南叫了两份牛肉面,两人挑了一个角落坐下。
“你会找到更合适的人。我们就好聚好散,好吗?”长痛不如短痛。
柳承志终于意识到女朋友不止是生气这么简单,她已经计划好要分手了。只是出了一趟差回来而已。
他诚恳地盯着她:“你是不是见了什么老同学之类的?或者身边的谁买了房?”
周念南反问:“买房?”她不知道这和买房有什么必然联系,但很快反应过来,周围的情侣打算结婚的话,考虑的第一要务就是,安家。而房子是一个家的基础。
她笑一笑,有一种想要说出自己看到的真相的冲动,转念想到这是在自己的地盘,周围都是日常打照面的邻居,又忍了回来。
总不能叫巷子里传出“周家外孙女没背景被人嫌弃遭分手”的流言吧,外婆听到得多伤心。
“我有朋友在翡翠阁买了一套房。”她将张斯斯搬了出来,“我也想陪在外婆身边,将老房子改造一下。”
“宝宝,我不懂……之前我们还好好的。怎么这么突然?”柳承志还不肯放弃。
这场对话无疾而终。
她退,他进。
周念南百思不得其解,她趴床上在大学室友群里发消息:【我有一个朋友,被她男朋友嫌弃家里没背景帮衬不了买房。她提分手,那男的还不愿意。】
她的寝室是六人间,很快有人冒泡。
付聪:【那就是没有找好下家呗!】
刘露露:【你的朋友漂亮吗?身材好吗?】
周念南迟疑:【还行吧,过得去。】
叶梦:【付老大正解。】
叶梦:【社会社会jpg】
付聪:【男人现实起来,可比女人厉害多了。】
刘露露:【舍不得漂亮的,不耽误人仰望着有钱的。】
周念南:【……】
付聪:【哎说起来,七夕怎么没见你发朋友圈啊!】
叶梦:【对啊,男朋友那么帅不舍得给人看吗?】
她在朋友圈少量的发过柳承志的照片,大部分时候入镜的是对方的侧脸或者背影。当众秀恩爱这件事情,做起来总觉得羞耻。
周念南不知道怎么和人说这个事情。
犹豫的时间太长,付聪发出一个充满疑虑的狗狗挠头表情。
她视死如归地打下一行字:【嗯,我无中生“友”了。】加一个猫猫大哭的表情。
周念南读书时,在美女如云的外国语学院也是出挑的漂亮。班里的人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谁能摘下这朵娇艳蔷薇。
她那时忙着打工,忙着考证,仅有的时间不是和寝室的女孩子玩,就是找隔壁班的张斯斯。
毕业后她谈恋爱的事情在室友群里公布,大家还好生考古了一阵这位计算机系的学长。
室友们纷纷唏嘘,谁也没料到这一对金童玉女折戟沉沙在现实问题上。
周念南笑笑,自我安慰:【至少我发现得早。】
付出过,也得到过。
要不是知道周念南的脾气,围观群众简直要觉得她冷血。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泣不成声,就轻轻揭过了这一幕。
群里的女孩子们不欲戳她的伤疤,很快转头讨论起各自的房租来。
她哭笑不得,为这些被小心爱护的善意。
她没法儿和人分享那些看不到的痛。连月亮都有阴晴圆缺,何况是人。
过去有多甜蜜美好,现在反噬就有多厉害。心口不是不痛,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
骄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