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烧烤持续到了大概下午两点。

众人终于稍微感到了一些精疲力尽，同时对王野要求他们穿正装出席的这个建议提出抗议。

“就算是上流社会聚餐，也没有人穿西装打领带在外面烧烤的，”汪洋溢大声抱怨，“如果今天的一顿是烧烤，你就应该让我们穿便装，然后晚上正式入席的时候再换衣服——”

“安啦安啦，”阿斗道，“反正都是同学，聚餐而已，不要计较太多。”

“现在衣服都臭了，晚上正戏怎么办？”汪洋溢道，“总不可能一身狼狈地给他们鼓掌，然后祝福这对新人吧？”

钟昊还在想臧凉跟蒋叁的事。

如果臧凉今晚要跟齐司帅求婚，那他为什么又去这么顺理成章地抱起蒋叁？还大放厥词说些什么正牌老公之类的怪话，实在是跟这个人之前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读书的时候对臧凉印象不深，毕竟两个人的社交圈子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通。他偶尔甚至能够感觉到臧凉对他的敌意，非常费解，总而言之，他俩合不来是板上钉钉的。

但现在追根溯源地想了一下，如果当初臧凉对他的反感，是源自于蒋叁呢？

他突然恍然大悟，想起了汪洋溢说的同桌理论。

“臧凉好像是蒋叁的第一个同桌？”

他突然自言自语。

“严格意义上来讲，第一个同桌是范伽奇，”阿斗道，“不过也就是军训的时候坐了一个礼拜。你突然提这个干嘛？”

“对啊，”钟昊道，“她明明喜欢过范伽奇！”

旁边正在喝水的范伽奇差点喷出来。

“拜托，”他说，“我还在这里。”

钟昊立即转身坐正，问他：“你说当初蒋叁为什么喜欢你？”

“唔，刚刚开学，第一个认识，比较聊得来，也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吧，”他道，“她的喜欢很泛滥的，你们没必要这么揪着不放——”

阿斗随口揶揄：“你竟然这么对待三奇的感情！好歹也是初恋吧！”

“不不不，”范伽奇道，“她喜欢的人很多，不差我一个。”

这话钟昊倒是第一个听他说起，于是斜眼：“还喜欢过谁？”

“你们真的很恶俗诶，”范伽奇无语，“大家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干嘛还要一直揪着青春期这些小打小闹不放。王子君，建议你看开点，老大不是这么儿女情长的人，更何况老大压根就不想回忆跟你的那段往事，你就让大家都体面点吧——”

钟昊脸黑了，也不知道范伽奇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直接点燃了他跟蒋叁刚刚在长厅对峙的记忆。

“我才是那个真正跟她谈过恋爱的人，”他说，“无论她之前是不是喜欢过你，至少我跟她的关系比你还是更上一层，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讲这种屁话？搞得像是你比我更了解她一样。”

范伽奇哑然，但也确实有点厌倦于在人群里继续跟这帮还停留在青春期的天真小鬼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于是揉着眉毛站起。

“我是没什么资格啦，”他说，“但是了解这种东西，也不是单方面就能笃定的。你就算生气也没办法，老大她确实会因为很简单的东西喜欢上别人，也会因为很简单的东西离开别人。”

然后打了个哈欠，摆手离开。

只留下钟昊坐在原地。

“你看吧，”阿斗打着圆场，“你每次都要因为她的事把场面弄得这么尴尬。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有几个能因为简单的同学聚会破镜重圆的，你自己老是信誓旦旦地觉得人家会因为你的改变而给你机会，但哪有这种事啊，你们当时分手又不是因为误会，就是不合适啊——”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合适——”钟昊真的气恼了，“人跟人就是不可能完全合适的，我跟她是最有默契的——”

“不见得吧。”

臧凉的声音从桌后响起，他端了一份新上的果盘，给范伽奇托着方便他拿牙签把芒果叼起。

“默契这种东西，也跟了解一样，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他说，“三十几岁了都还没长大吗？拿自己跟范伽奇比，你甚至连我都比不上。”

蒋叁的高中生涯，男性朋友很多。

正如之前所说的，一方面是她兴趣爱好的问题，擅长以各种话题角度插入一些只有喜爱抱团聊天群体的对话。

另一方面就是，她自己的私心作祟。

这事直到今天都还会让她有些尴尬，年轻时候的虚荣心理让她并不排斥跟男人们混在一起，嬉笑打闹让她原本缺失的一部分关注度得以得到满足。她是虚荣的，不是在金钱和名利上，而是在被人需求的这一方面。

以至于现在都还残存这种毛病，被胡当归评价为，扶贫心理。

喜欢范伽奇这件事实际上说来也很简单，高一开学踏入全新的世界，觉得自己总算迈进了言情小说中常有的，16岁的花季。于是乎开始睁大了眼睛，去寻找身边可能让自己发生懵懂心跳的人和事物。

范伽奇是个幽默风趣的好人，他对什么事情都津津乐道，也对多数事情都保持中立诚恳的态度。蒋叁在以往的生活里鲜少遇到能跟他这么聊得来的人，也很惊讶于范伽奇竟然跟自己拥有着相同的兴趣——不过这也如他后面所言，她的那些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范伽奇不过是刚好让她第一个碰到而已。

后面钟昊、林选维等人的出现，以及臧凉的临门一脚，最后都让蒋叁发现了，其实这世界上跟她契合的人还很多。

但就算如此，至少是在故事开始时候的当下，她确实就这么喜欢过范伽奇。

以至于可以在女孩们面前大大方方地承认，那些挂在嘴边的在意，来源都是喜欢。

“蒋叁喜欢你，”有人跟他说，“你知不知道？”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范伽奇记得自己当时只是哈哈大笑，“如果喜欢，她自己不说，那就不算喜欢。你们也不用乱传，喜欢我的人也不在少数吧——”

这话倒是真的。

范伽奇这样的个性，从小到大也不缺女孩子围绕。

或许也是因此，在某个幡然醒悟的夜里，蒋叁决定了，不必再去喜欢范伽奇。

她不喜欢跟人争抢，倘若一个东西有很多人觊觎，她就不要了。

如果是要非常努力去证明，而且反复表述自己诉求才能勉强得到认可的东西，太过麻烦，她不喜欢。

于是这段几乎是摆在桌面上的暗恋，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因为从来没有人试图开启，自然也就没有人会真正认可。

只除了彼此心照不宣，亦或是多年后从别人口中谈起的趣闻。

但范伽奇还是阴差阳错地跟蒋叁当了整个高中三年的好朋友，从来不谈风月，只说些生活上的闲言碎语，学习的抱怨，动漫的剧情。简单干脆，不掺杂半点别的情绪。

范伽奇自认自己是个到处散播暧昧气氛，无形之中迷惑了诸多情窦初开少女的破烂玩意儿，他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蒋叁也是如此。也是因此听到蒋叁喜欢他，他并不意外。

但偏偏她的喜欢坦坦荡荡，简直让他摸不着头脑。甚至从来没有试图跟他更进一步，只是坚持以朋友之名，断断续续联系。

默契与日俱增，甚至后面变成了跟班跑腿的关系，这种平衡也始终再没有被打破过。

这是非常令人费解的存在，但是范伽奇再也没有试图去问过。

他把这当做是两人心知肚明的默契。

“好啊，好啊，”钟昊笑了，“现在是前男友开会吗？难不成她真的都跟你们这些同桌有过关系？”

“很打击你吗？”臧凉道，“让你觉得你不是特别的？”

钟昊：“......”

“好了好了，”王野出来打圆场，“都是毕业多年的同学，以前的旧账去翻它干嘛呢，多幼稚。蒋叁喜欢谁，是她自己的事，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们要是真的有心就不要在这里为了过去吵来吵去，直接去问她自己不就好了？”

“我可没有兴趣，”臧凉阴阳道，“只是某位一直在意难平而已。”

“自我陶醉的浪漫是很可怕的，”范伽奇添油加醋，“你觉得你为她献出了全世界，但人家可能真的不在乎。”

汪洋溢：“你们别一个个把他说得跟舔狗一样好吧？辜负真心的人要吞——”

“一百根针，”王野终于懒得管他们了，“土不土啊，你追她她就要答应？追她的人多着呢，不缺你一个！”

钟昊瞪大了眼睛：“连你也有份？”

臧凉：“......”

范伽奇火上浇油鼓掌道：“太妙了，在座的各位还有谁没喜欢过蒋叁？想不到十年过后我们班的风云人物摇身一变变成她，实在是风水轮流转——”

这也确实滑稽，此刻长桌这一圈的确都是以往跟蒋叁有过纠葛的人，场面确实有种修罗场的味道。

“我可没有，”阿斗作为唯一一个同桌却幸免于难的这时候缓缓举手，“不过这件事我还是站在三奇那边，你们要真的纠结，就直接去跟她说清楚好了，不要每次都这么兴师动众的......她又不是那种喜欢出风头的人，几个男的为她大打出手，太不体面了——”

“我虽然多少有一点点喜欢过吧，”林选维突然来了个坦白局，“但那是年轻时候的躁动，很容易喜欢上的。所以我理解伽奇之前说的，人懂事之前的喜欢都是不作数的——”

“怎么能够不作数——”钟昊怒了，他现在甚至看谁都感觉像是蒋叁的暗恋对象，“因为你们根本都不在乎她，根本都不想了解她，所以就自然而然无所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说。”

蒋叁站在他们身后打着哈欠，后面跟着一起带路过来的齐司帅等人。

“为什么有人去拿吃的，拿了三个多小时啊，”她瞪着对面的臧凉，“如果我真的饥肠辘辘，现在已经暴尸荒野了。”

众人：“......”

臧凉这才忙不迭端着果盘冲到她身边去伺候。

“你们在聊什么？”她叉起一块西瓜，跟边上的女生们一起分食，“情绪这么激动，晚上还有话剧表演吗？”

臧凉把果盘在旁边桌上放好，斟酌着该怎么跟她解释刚刚的谈话内容。

“我觉得你现在出现不是一个很好的时候，”他小声道，“如果你要继续深究下去很可能接下来会有一段想要立即删除的回忆——”

蒋叁瞪大眼睛：“你又在全部人面前帮我出柜了？？？我跟你说臧凉，我真的会生气，不是骗你的！！”

“不是这个，”臧凉没料到锅能立刻甩到他的头上，当场澄清，“是钟昊，你去骂他吧，我支持你。”

“你们这帮神经病——”蒋叁大怒，“我要回去了——”

臧凉伸手拦她，蒋叁却没留神直接撞到他怀里，被他的胳膊搂了回来，众目睽睽之下简直挑战她的尴尬阈值。

所幸这会儿大家都在忙着分吃餐台上的东西，倒没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口角。

“遇事不能总是逃避，蒋叁，我觉得有些事你得自己跟他说清楚——”臧凉耐心道，“被人喜欢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好吗？”

蒋叁不说话了，她推开了臧凉还下意识搂着她不放的手，转身冲另一边观察情况的范伽奇动了动手指。

“老板，有什么吩咐。”

范伽奇摇着尾巴走了过来，像一条时刻待命的边牧大狗。

蒋叁直接接过了他手里的香槟，一饮而尽。

“行吧，”她回头对臧凉说，“你说得对，有些人就是天生比较笨，一些道理需要反复多次才能懂——”

二人被她这仿佛要去寻仇的气势吓到，臧凉立即补充：“你可别打他啊——”

蒋叁摆摆手，算是回应了。

蒋叁在众人注视下走到了钟昊的面前，她扶着椅子站定，看到阿斗旁边还有一个空杯子，于是偏头抬手，示意他倒酒。

“额，三奇，”阿斗战战兢兢地把香槟注满，“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情不自禁的——”

“发乎情，止于礼，”蒋叁再次把他手里的杯子接过，又是一饮而尽，“你们都上过大学，应该都懂。”

众人立即点头如捣蒜。

蒋叁见他们识趣，也点了点头，然后又用同样的姿势朝坐在原位的钟昊动了动手指。

“走吧，”她说，“跟你聊两句。”

见钟昊被蒋叁叫走，汪洋溢这才长舒了口气。

“太可怕了，”他说，“蒋叁以前有种阴恻恻的恐怖，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幸亏程多多没来，不然场面更加混乱。”

“你们太离谱了，”王野道，“我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好，有话直说，你们是不是对她太有意见了？明明以前大家都能玩到一起，为什么再见面就会这样呢？难道就因为她跟钟昊谈过恋爱，你们就不能用正常心态看她了？”

“你自己看看她一个女的，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搅得这么混乱，”汪洋溢道，“也只有抖M会喜欢了，她又没有漂亮到天仙那种程度，脾气还很差——”

“你根本不懂，”王野反驳道，“喜欢一个人是不看外貌的，看的是感觉，是灵魂！”

“放屁吧，如果蒋叁还是十年前那个平平无奇的样子，你会这么跳脚地为她辩驳？”汪洋溢不以为然，“承认一下会死吗？大家都是俗人，喜欢的就是漂亮，持靓行凶那叫个性，普普通通还老是强调什么灵魂，什么追求，可笑得要死，谁跟灵魂谈恋爱——”

“对牛弹琴。”

王野也生气了，直接站起来走人。

“看吧，一个个疯子，”汪洋溢冲阿斗道，“以前喜欢杨千喜欢得跟条狗一样，现在换了个人喜欢，还是跟狗一样。”

“是吗？”杨千站在了他的椅子后面，“我倒是觉得到了一定的年纪还能保持这种单纯的心性是一种可贵。你觉得他像狗，你又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在背后说人，实际自己生活一滩烂泥。”

苗沿抬手，把一杯香槟直接泼在了他的头上。

“洗洗你这一身铜臭吧，世外高人。”